尸检结果不会说谎,如此一来,问题必然出在死者的光屏上。
垂眼收回过于迫切的视线,路砚舟若有所思。可惜刚才没有说动邬铮。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弄清楚芯片里的线索。
运动轨迹的矛盾暂且不提,就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来看,案件关键在于消失的快递车和神秘的货物箱。
不动声色地瞥一眼仍在观察地上痕迹的侦探,他尝试询问:“接下来怎么办,要调取监控吗?”
年轻的侦探总显得冷冷冰冰、高深莫测,却好在并不喜欢故弄玄虚。
利落地摘下手套往出走,邬铮站在仓库门口,目光紧紧锁住正在走来的路砚舟,“附近监控缺失,嫌疑人敢开车作案,显然充分考虑过这点。只要车不开出净安里,监控很难捕捉他的踪迹。”
“那查快递车的来源?”路砚舟也跟着走出仓库。
月华如水,冷冷地笼罩着他,邬铮定定看他两秒,忽然伸手帮他取下一次性防护衣。
“不。”出乎意料地,邬铮的回答令人难以捉摸,“查箱子。”
动作轻柔地摘下鞋套,路砚舟动作一顿,“我猜目前已经有了快递员的大致特征画像?”
“能接触药品,大概率跟医药领域相关。可以先确定胰岛素来源,再从物流公司着手排查快递车。”
“那是警方的事。”邬铮当着机械警察的面说,“我们做点更有趣的事。”
“比如?”
“掏垃圾。”
邬铮并不会开玩笑。
路砚舟仰望垃圾场侧墙上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窄的窗,忽然有些不确定:“一定要走这里吗?”
邬铮点头。
他们来的垃圾场不是仓库附近那个,走过来花了二十分钟左右。
夜色中周围一片安静,但路砚舟知道,距离工人上班时间仅剩一个半小时。他们不请自来,动作一定要快。
“这辈子最疯的事……”猫儿般轻巧利落地翻进窗口,路砚舟屏息蹙眉,骤然抿唇不语。
难闻……
他们花了半小时去找那个不确定是否在此的箱子。
“或许早被焚化了。”鞋尖碾过不知第几滩黏腻污渍,路砚舟的声音闷在口罩后。发酵的腐臭太呛人,他咳嗽两声,脸上浮出一丝晕色,紧紧闭上嘴。
他决定离开之前都不再说话。
邬铮的手电筒向更深处照过去,“就在这里。”
他笃定。
墙上贴着脏污的垃圾处理标准,路砚舟对照着心里默算。冷链箱作为医疗相关废弃物处理标准严格,假设箱子在案发当天被丢进来,的确有可能还在此。
顺着垃圾分类焚烧区又找了五六分钟,经过转角的房间时,手电筒一扫,他眼尖地瞥见了什么——
白色,小巧,生物医药标志,冷链专属。
没错了。
用力按下把手无果,路砚舟朝走来的邬铮耸肩,眼神露出那么一点期待与憧憬。
邬铮指尖的微型磁片贴着感应区一闪。
嘀答一声,门应声而开。
快速离开现场,站在百余米外,路砚舟戴着手套检查。
“温度没有问题,但里面这层霜有古怪。”他垂眼检查,腕骨在月光下白得发亮,手套与箱体相触,发出轻响。“以我在超市冷库工作的经验,冷链运输形成的应该是层状均匀的冰膜。”
邬铮弯腰扫了一眼,“放射状结霜,经过瞬时超低温冻结。”
“家用制冰机的特征。”
没有医院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所以他们要找的确实就是眼前的冷链箱。
路砚舟翻到侧面检查箱体编码,却见编码区被刮花了。邬铮用口袋里的小玩意儿当场扫描,也没有得到序列号。
有人彻底破坏过箱子里的序列编码。
“要么是废弃冷链箱,编码已作废;要么是出厂时还未获得序列的箱子。”侦探垂手,“结合其他信息,我更倾向于前者。”
警方第一时间接手新物证,并在凌晨发来了结果。
“序列号无法复原,指纹区残留微量有机溶剂,指纹锁下有拆装痕迹,怀疑指纹解锁区曾有特殊改造。”
路砚舟恰好还没睡,湿着头发出来客厅。
顶灯裹着他单薄的肩胛骨,旧T恤变形的领口濡湿大片,他仰头看着邬铮推过来的光屏。
“嫌疑人——如果有的话——还挺厉害。手法甚至比有些专业团队还高明。”
说话间,他蜷着腿坐上椅子。
睡裤有点大,曲起腿时从膝盖滑落下去,露出从脚踝至大腿中部的大片光洁皮肤。习惯了独居,路砚舟对这种细节毫无所觉。
双腿曲折,侧肩倚靠在桌面上,半边玉色的后颈在湿发下若隐若现,细腻的皮肤反射着粼粼水光,愈发引人注意。
视线微动,邬铮下意识叩叩桌子,“指纹呢?”
光屏的蓝色在眼下与泪痣上流转,路砚舟丝毫没有意识到室友片刻的出神,又或许他意识到了,只是并不在意。
“检查到多人指纹,经比对分别来自田桥街道社区医院医师及药师五人,净安里二号垃圾场工人三人,还有一枚……”
“我的。”
第二次遇见这种吊诡情况,他已不似之前那么紧张,镇定地抬眼,“接触箱子的时候我全程戴着手套,不可能是那时候沾上的。”
邬铮也罕见地陷入沉思。
放下毛巾,路砚舟张开十指,对着光屏仔细比对。
指纹痕迹清晰,来自一般人很少用到的左手无名指。他按报告上的方位模拟了一下——除非搬运时,不然少有情况能留下非主力手的小指如此清晰完整的纹路。
更奇怪了。
下意识地,路砚舟咬唇。
如此习惯性的动作,一般人很难自行察觉,邬铮却似有所感地从沉思里抽身,抬眼看上那片饱满的唇肉。
淡粉的唇瓣湿漉漉的,形状向来好看,此刻却有着几排深浅交错的齿痕,像是遭到非人的对待般,可怜地透着绯色,无端端比平时更嫩了些许。
他鬼使神差地前倾。
指尖在路砚舟诧异的目光中,轻轻按上那片肖想许久的粉。
指腹不轻不重地擦掉红润唇瓣上湿漉漉的水痕,邬铮视线锁着眼前对他的执念似乎一无所知的人,忽而不想就这么收手。
于是他微用力,指尖隔着那片柔软的红唇抵上路砚舟小巧的牙齿。
睫毛剧烈颤动,像被惊扰的蝴蝶,路砚舟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邬铮,在对方翻涌着陌生暗潮的瞳孔深处看见神色惊惶的自己。
“目前更核心的问题是,为什么没有死者的指纹。”邬铮面不改色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路砚舟一个人的幻觉一般,“死者未佩戴手套,接触箱子肯定会留下痕迹。”
“指纹区残留着有机溶剂擦拭的痕迹。”他不点破,路砚舟也下意识忽略刚刚那一瞬间危险暧昧的情状,“指纹皮屑应该被清理过。”
“懂得挺多。”
话里有一丝微妙的探究,邬铮冷色的眸子凝在他身上,似有若无地打量着他的表情,“这也是你生活经验的一部分?”
危险问题。
气氛瞬间冷滞。
如无所察地笑笑,路砚舟像并不明白他的意有所指,“擦车的道理,谁不懂?”他含笑与邬铮对视,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与掩饰。
“别小瞧我在洗车场工作的几个月啊。”
有理有据,竟然完全抓不住尾巴。
邬铮指尖在桌面上一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在怀疑我。”
路砚舟在心里呼唤系统。“619?”
系统快速自查并给出答案:「任务者的谈吐知识超出‘陈默’该拥有的范畴,他应该怀疑你很久了。」
不太愉悦地勾勾唇,路砚舟抱臂的五指在邬铮看不见的角度用力,“果然。”
619倒是不担心,反而还安慰他,「观测局在各世界为您准备的身份都是无懈可击的。请放心。」
可惜遇到的是邬铮。
并不觉得能掉以轻心,路砚舟垂眼敛去视线里的沉思。
“没有指纹就是关键。”邬铮淡淡地,语气却是一贯的笃定,“以死者为分界点,工人接触箱子在后,医师接触箱子在前。嫌疑人专门清理指纹解锁区,却略过箱体上其他痕迹,证明他已知晓死者的开箱习惯。”
路砚舟跟上他思维的速度很快,“所以要么他就在签收现场,要么……当天不是死者第一次签收快递。”
邬铮颔首。
“果然是谋杀。”路砚舟轻叹一声。
“解锁区在侧面,顶盖向外弹开后无论如何也要掀开盖子才能拿取药物。”他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思维能力,依旧如常分析着,“因此,箱子里外不用清理指纹的唯一原因是:接触到指纹区后,死者便心脏骤停身亡。”
黑色旧T恤的松垮袖管里,素白的双臂自若地探出来,交叠在曲起的膝头。半张脸埋进臂弯,路砚舟垂眼:“结合现场那段凌乱的脚印,死者死亡即刻肢体发生过失控。”
“可惜凶手的作案手法还不明确。”
视线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邬铮提醒:
“U-1000胰岛素。”
“超浓缩胰岛素,正常人少量注入便可陷入低血糖休克。”
出乎意料的答案,恍然大悟中,路砚舟甚至感觉毛骨悚然。
“根据现有的侧写,箱体上的指纹大概率是凶手用以迷惑警方的。”邬铮补充。
解决最关键的一环,剩下的问题便是,死者光屏上的数据为什么与现实情况有所出入。
迎上邬铮的视线,路砚舟弯了弯眼睛,再次将芯片顺着桌沿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