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元家人,陆卿卿这才过来。
她给元青禾把了脉,解开她头上的儒帽,这才发现黑色帽子上沁了许多血。
头发上也有许多干枯血块。
她头上受伤了,只是……陆姑娘看着清瘦书生瘪瘪的肚子。
一时不确定,这小书生是头上受伤了晕的,还是饿晕的。
“姑娘,她的脑袋伤得有些严重。”丫鬟小喜看着让血沁得发暗的儒帽,担心地说道,“咱们小姑爷是个书生吧,脑袋伤了还能读书吗?”陆卿卿闻言回头瞪了小喜子一眼,小姑娘吓得立即不敢乱说话了。
门外,陆家夫妇着急在门外等着,陆大娘子怕打扰女儿,也没敢进去,只在门帘外瞧着。陆老大一个大男人又不好进屋去看,急得在门口转着圈圈。
“好了没,要去请郎中吗?”陆老大不放心问着,“好好的,怎么突然晕倒了?”
“像是头磕伤了,先让咱闺女瞧着,她的本事不比镇上郎中差。”陆大娘子冷静说着,只是一双手把帕子攥得急急的,手指都有些发白。
床上的元青禾还昏迷未醒,陆卿卿侧目看到她脖子上有三道淤青,像是掐痕,她犹豫了一下,附身将元青禾的书生袍子解了。
衣袍散下,瘦弱的身子上果然还有些青紫的淤伤。
陆卿卿重新仔细看了伤口,不由皱起了眉头,这看着不像是摔伤,更像是乱拳打的。
陆家乱成了一团,煮药的,拿帕子送热水的,忙碌了几个时辰,陆卿卿给她施了针,躺在床上的小书生这才悠悠醒了过来。
她茫然地睁开双目,屋子里杵着许多人。
这些人有些眼生,又好像在哪里见过,元青禾茫然看了一圈,眼白一翻又晕了过去。
“怎么又晕了!”陆老大慌得叫了出来。
“别吵,爹,你们先出去,让她再休息一会儿。”陆卿卿收了她头上的针,皱起了眉头。
这人的身子确实虚了些,她记得她小时候,元叔叔家境殷实,早早就给元青禾请了开蒙的先生在家教习。
那样的家境金尊玉贵养着,怎么也不会短了吃食,怎么这人的身子如今虚成这样,显然是没养好。
陆卿卿看她脉象平稳了些,由她先睡了一会儿,等得厨房里熬好了粥,她这才叫小喜子拿了个鸡腿在元青禾鼻子前晃着。
果然没一会儿,这书生就猛地睁开了眼睛,伴随着的还有肚子“咕咕咕”的响声。
“娘,我饿,要吃烧鸡。”元青禾兴奋睁开眼睛,一眼望去,房间里站着的人不是她的娘亲,更没有香喷喷的烤鸡。
她无辜眨了眨眼,眼圈立马就红了,就在不知是委屈得要哭,还是害怕得要哭的时候。
元青禾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还是记忆里那双灵动的眼睛,眼角有一颗小痣。
“你是我的新娘子吗?”元青禾仰头看着陆卿卿,脸上瞬间扬起带着憨憨的傻笑。
这情景一如当年,她们还年幼的时候,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那时她俩还小,还是短手短脚跑得不稳当的年纪,两个小娃娃被爹娘丢在房间的大床上。
两人都穿着喜庆的红色小袄子,小小的元青禾看着面前梳着两个圆圆小啾啾,长得白净可爱的小姑娘,小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她歪着脑袋,憨憨地问道:“你就是我的新娘子吗?”
那时的元青禾也长得白白软软的,像个小包子一样,有些可爱。
陆卿卿赶紧打散脑袋里回忆,她微微蹙眉想反驳说些什么,可看到元青禾脑袋上沁血的纱布,又收了回来。
她身上的外伤都不算特别严重,到不了伤及性命的程度。
可脑袋的伤,说不好轻重,也不知是不是磕坏了脑袋。
陆卿卿不好说什么刺激这傻子,只得先由着她。
“先把粥喝了。”她挑眉让小喜子给她喂粥。
小书生也乖巧,自己接过了粥就开始喝。她抬起袖子时,露出一截肿得青紫的手腕。
她似乎没瞧见,又或不在意,低头小口迅速喝着粥,动作间依旧是记得礼数的样子。
这书生是习惯了伤痛还是有其它原因?
她幼时是金尊玉贵的小童子,几个丫鬟婆子跟着,怎么如今成这样,想来长大得不容易,应该吃了不少苦。
陆卿卿心里有许多疑惑,也不知道从哪里先问起,她想了想,试探问道:“你是遇上土匪了吗?”
小书生身子一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陆卿卿却瞧出那一瞬间,小书生眼里似乎掩饰着什么似乎的,一闪而过又成了憨憨模样。
“摔的,从山上滚下来,还好记得陆伯伯家在这里。”小书生傻笑着把一碗粥喝完,双手棒着碗递了过去,小心问道:“请问还有吗?”
这小书生一双眼睛长得漂亮,琥珀色的眼仁像是沁在泉水里的玉石似的。
她一脸的傻样儿,一双眼睛却不像傻的,和她对视着,那一双灿烂明媚的眸子很容易让人陷进去。
小喜子被她一盯,着了魔似的,心疼地在旁边接过碗说道:“这就给你盛。”
“不行。”陆卿卿冷静的没受干扰,严厉说道,“一下子吃太多不好,先歇一会儿。”
小喜子听着,不敢多说话。
元青禾也乖巧,看着空碗喉间吞咽了一下,很快收回了神。
她想起了什么,转着脑袋看了一眼周围似乎在找什么。
陆卿卿瞧了出来,让小喜子把她的小包袱拿了过来。
她那脏兮兮的小包袱上的灰土已经清理干静了。
小喜子递给她,说道:“你放心,没动里面的东西。”
元青禾直接打开了包袱,里面只瞧见几件衣服和几本书。
“我没什么东西,只是想看书了,我已经一天没看书了。”小书生说着,就准备打开书翻看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陆老大和陆大娘子伸着脖子,小心问道,“卿卿,她可好些了,我们能进来吗?”
陆卿卿请父母进来,自己借着拿药材走了出去。
陆家两位瞧到这孩子,不由眼睛发酸,陆大娘子已经拿着帕子擦起了眼泪。
“孩子,你怎么弄成这样子?”
陆卿卿隔窗看了一眼,快步走了。她选了几味药材让小喜子去熬药,自己回了西厢闺房。
她拿起桌上的医书翻看着,可半天也没看进去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陆大娘子过来敲响了女儿的房门。
两母女对坐着,小喜子端了茶过来。
陆大娘子捏着帕子先叹了一口气,“听青禾说,她家里出了些事。似乎是你元叔做生意折了本,如今回了乡下,你爹不放心,叫你五叔带了些银两去元家看看。”
陆大娘子说着不由抹泪,好好的人家怎么突然就败落了。
想到白鹿书院,陆大娘子脸色才缓和几分。
毕竟是省内很有名的书院,能考上已经很厉害了。
陆大娘子不懂读书的事,向女儿打听道:“听青禾说,她在白鹿书院功课很好,回回都考第一。卿卿,她这么厉害能考上女状元吗?”
陆卿卿正喝着茶,差点儿呛到。
陆家一家子都是性子风风火火的江湖人,唯独这女儿最为冷静。
每逢她爹娘、叔叔们,高兴得像风筝般要飘起来时,她就得冷静拽住他们了。
她轻轻放下茶杯,冷静说道:“娘,二月里那些书生正去县里考试吧,算算日子,院试没考完,她人却在这里,怕是考不上秀才了。她这年纪,再过几年就该成亲了,读书这一途怕是只能到这里了。”
陆卿卿的话点到即止,以元青禾的年纪三岁开蒙,如今都是快及笄的年纪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还谈什么状元?
也不是陆卿卿要泼凉水,读书考功名本就不容易,自古多少男子学到老了连个秀才都没考到,更何况是女子之身考功名,阅卷的考官怕是都要严苛些,哪是那么容易的。
陆大娘子不懂这些,听了女儿的话,这才被兜头凉水浇醒了,冷静下来。
她本还想说,那孩子自己说她厉害,可一想,那孩子脑袋都伤成那样,又逢着科考没考上,大抵是脑袋混乱了。
陆卿卿也想到这一点,只是她想得更多。那小书生为什么要吹嘘自己功课好?是要讨她爹娘喜欢吗?
那可是白鹿书院,真若功课好到排到首席,还真可能考上考状元。
毕竟之前就出过一个状元,听说那位从小就天资聪慧,六岁就考上了秀才。
若真像元青禾吹嘘得那般厉害,至于要拖到这个年纪连院试都没进吗?
陆卿卿心中不由生出些厌烦,这人再不是小时候简单可爱的样子。人长大了,大抵容易长歪了性子吧。
陆大娘子愣了半天,才渐渐听懂了,心中的期待欣慰渐渐散去,不由又生起担忧的模样。
“卿卿。”陆大娘子一脸为难模样,小心地劝着女儿,“青禾那孩子也不容易,家里生了变故,读书又受阻,还伤成这样。要不,要不……”
陆大娘子看着女儿的脸色小心地说道:“要不咱们先哄着她,等她身子好些了,再慢慢告诉她。”
陆卿卿冷着脸没接话,她怎么哄?
以两家交情,陆家多养元青禾一个,也不难,只当多了个女儿。
可这人可是大张旗鼓地吆喝着要来入赘的。
陆卿卿看着娘亲没有接话,眼里明晃晃的是不喜。
此时坐在床上认真看书的元青禾还不知道,她媳妇没娶到,快成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