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

塞壬坐在银色的贝壳里恹恹地打哈欠。

是这样的。祂是一条低能量的人鱼。

虽然出来出任务完成KPI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对于低能量怪物来说，哪怕是启动自己离开床——对于祂来说是鱼缸——都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更不要说出差了。

所以祂每个月都是卡着最低要求在月底完成副本任务，而且尽量速战速决，但这次不一样。

这是小梨花第一次出任务，应该给他一个更完整的体验。塞壬想。

塞壬的宠物阿piu时不时用自己的大触手在塞壬的尾巴上挠一把，塞壬很想说：既然我们不是猴子，就不要模仿猴子抓虱子。

海里没有虱子。

祂身上也没有藤壶。

塞壬默默看了看阿piu，祂大概知道，人类玩家管阿piu叫波塞冬，那是阿piu官方登记的名字。

但祂觉得这个名字不太适合阿piu，就像很少有主人会给自己的小猫咪起名托塔李天王一样。

啊，说到小猫咪——

塞壬：【总之，小梨花是一只特别厉害的小猫。他做的菜也很好吃，很合我的口味。】

阿piu无语：【嗯，嗯，主银，这件事，你已经说过至少八次了。】

塞壬：【而且小梨花的毛手感很好，鱼也会喜欢的软软的触感。小梨花的耳朵跟我们长得很不一样，尖尖的，上面有很细很细的绒毛毛，摸一下耳朵尖就会动……】

阿piu：【……】

总觉得，祂的主人塞壬，这次回来以后话变得多了许多。

以前明明是一条非常沉默寡言的鱼的。

而且三句话不离那只小猫。

唔嗯……

潮水翻涌起来，塞壬鳍状的耳朵动了动，感受了一下潮涌的方向，抬头望向海面。

【那个人来了。阿piu，虽然我知道很麻烦，但是要记住，一切都要以小梨花的体验为先。】

阿piu缓缓点头。

咕嘟咕嘟咕嘟……一大片泡沫涌起，人鱼长尾一摆，从海底向海面游去，巨大的海怪紧随其后。

海底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面上就全然不同了，一道道闪电劈下，将这一片海域映照得宛如白昼。

塞壬游到了岸边，向那个在海滩上手舞足蹈招呼祂的男人而去。

……

程凡远远地就看到了那条银色的人鱼，人鱼蜷曲干枯的长发在海面上浮浮沉沉，看上去是那么强大又冷酷，哪怕无数闪电跟闷雷降下，也不会伤到祂分毫。

那条人鱼就那么直直向他游过来，上半身破出海面，属于人类的身躯上还能看到几片若隐若现的鱼鳞。

【什么事？】

他听到人鱼问他。

程凡倏地就跪了下去。

“我……我给您的祭品，已经准备好了！虽然……虽然没有一百个，但也足足有九十七具尸体……！都……都是我亲手杀的！人鱼老大，您……您就算我过吧！行不行！算我……算我求您！”

他咚咚咚地给眼前的人鱼磕头。

不管什么时候，一百分满分的卷子，也不会说你得了九十七分就不让你过吧！

他觉得，他还是有很大概率能获得这个怪物的高抬贵手的！

【97具？】

“没，没错！”

【尸体……都在哪里？】

“在，在镇子里！我都放在那个镇长安娜家了……”

程凡这话说得有点心虚，毕竟那些尸体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变成怪物了，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过……

算了，先这么着。

工作这事，不管干得怎么样，重要的是怎么汇报。

想到这里，程凡便添油加醋地向人鱼汇报了一番自己是如何如何勇猛地杀了那些NPC，又抹黑了一把他的队友们，最后轻轻带过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没能杀掉这些队友的，主打一个选择性汇报。

人鱼的大尾巴不耐烦地重重拍打了一下水面。

巨浪涌起，直直扑向程凡，如同一场小型海啸，差点把他掀个跟头。

【别说……这么多，带我去——】

“咳咳咳咳……”程凡呛了一喉管子水，不敢再多叽歪，赶紧又歪歪倒倒给人鱼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爬起来。

这个平常十分凶悍的混混此刻唯唯诺诺，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人鱼，担心离开了海水这条鱼跟不上。

但人鱼很轻盈地爬上了岸。

只见祂匍匐在地，鱼尾在身后摆动，向前爬行，身后流下一道水渍。

程凡咽了口口水。

.

“他成功了他成功了！！人鱼来了！！！”

“通关！通关！通关！！！我的眼光果然没错，这个程凡就是全服第一个通关SSS本的人！而且应该还是单通！”

“看来赌坊里他的赔率又要降回去了。”

“另外那几个人，从头到尾根本什么都没干嘛！那个宋斐，光搁那分析，以为他多厉害呢，但除了跟程凡内讧，也没实质推进副本，还是不行啊。”

“嗯，现在就看那只猫到底还会不会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但是看不到啊……”

游戏大厅内的玩家陷入沉默，他们这才想起，刚才一切宋斐他们那边几个人的视角就显示没有信号，根本看不了直播。

“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

宋斐他们这边，自然是很混乱的局面。

三人被小怪物们包围，整个安娜的房子变成了一片海鲜战场，满地都是章鱼水母鱿鱼金枪鱼还有各种黏黏腻腻叫不出名字来的小海怪。

洛书亦被水母的触手缠住了，宋斐想搭把手帮他，但怀中的少年微微动了动，鸦羽般的眼睫翕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斐看到了少年的瞳孔，是琥珀色的。

就像……某只小猫。

宋斐的心里又像被羽毛尖尖挠了一下。

“喵呜……”

小猫……啊不，少年一睁眼，就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猫叫。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迷迷瞪瞪的，仿佛蒙了一层雾气。

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攀上了宋斐的脖子，宋斐动作一顿，身体霎时僵硬起来，不敢轻举妄动。

下一刻，少年在他下巴上，轻轻地……蹭了一下。

旁边的洛书亦跟纪铭都在被怪物殴打，但宋斐顾不上拯救他们了。

少年的行为实在是缺乏边界感，宋斐平时是很厌恶跟人有太过亲密的身体接触的，可眼下，被少年蹭过的那块地方酥酥麻麻，就像被小猫蹭了一样。

“咪？”

少年蹭完宋斐，挂在男人身上，歪着头看旁边被水母卷住的洛书亦，眼神终于渐渐清明起来。

他从宋斐身上跳下来，不知道是控制不好身体还是怎么回事，两条腿软得像面条，脚尖一碰到地，整个人就歪倒下去。

宋斐长臂一伸，将他拦腰捞住。

“咪！=口=”

少年满脸错愕，软绵绵地倒在宋斐怀里，宋斐的一只大手揽着他的腰，他就那么呆呆的懵懵的靠在男人的胸肌上。

“咪？？？”

似乎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少年默默抬起了自己的手，看了一眼。

“……！！！”

那张小脸，还没有宋斐的巴掌大，腰也软得过分，很难想象一名男性会有这么软的腰。少年虽然瘦，腰也细，但大约是骨架小的原因，宋斐感觉自己手掌贴着的尽是软肉。

……猫骨头啊。

那头洛书亦跟纪铭在被怪物围攻，少年只是略微懵了几秒，就又挣扎着要起来，嘴里说着软糯糯又有些语不成句的话：“我要……救他们……”

“你站不住。”

“我……我阔以……”

少年说着，歪歪倒倒地重新站起来，一双白皙纤细纤尘不染的脚就那么赤裸地站在地上的污水中，视觉效果触目惊心。

少年一步步向前走去。

“大家……请你们，停下来——”

少年的声音很软很轻，也许是发不出太大的音量，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人畜无害的绵软姿态，根本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险恶的SSS级副本中的人。

最初怪物们没有发现少年的存在，随着少年锲而不舍地一步步向怪物的包围圈中心走去，一声声重复着让祂们停下的话，躁动着的、富有攻击性的怪物群终于停下了。

怪物们意识到了少年的存在，陷入了短暂的静默，随后又躁动欢腾。

几个玩家又听到了这些怪物叽叽咕咕的心声。

【太好了太好了！主人宝宝回来噜！】

【一会儿不见，主人宝宝看起来更可爱了捏】

【主人，哦，窝命中注定的主人~~~】

【主人宝宝怎么变成人类nya？】

【啊呸呸呸，主人才不是人类，主人只是善于伪装！】

【叽叽叽叽！咕咕咕咕！主人宝宝……嘿嘿……主人宝宝……】

【咕叽咕叽，要跟主人贴贴……】

怪物们精神振奋，全然抛弃了洛书亦跟纪铭，高兴地围拢到了少年身边。

纪铭&洛书亦：“……”

那只水母怪的触手大约有麻痹类的毒素，洛书亦被毒得瘫坐在污水里站不起来，纪铭则被一只乌贼喷得满脸墨汁。

两人都极其狼狈。

但他们都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了，洛书亦跟纪铭的目光紧紧黏在那个只裹了一件对于他的身材来说过于庞大的白衬衫的少年身上，不约而同地讷讷出声：“花……花黎……？”

“花黎…………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乡遇故知，永远是人生三大喜事之一。

更何况，这个“他乡”，还是如此险恶的“他乡”。

在这么个凶险的副本里，在刚被怪物毒得神经麻痹/喷得满脸墨汁后，陡然遇见曾经帮助过他们良多的同窗，两人都快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洛书亦只高兴了一会儿，就又冷静下来，硬撑着麻痹的身体：“花黎，你真的是花黎……？这里……很危险——”

就算遇到曾经的同学再开心，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陷入这个SSS级副本的险境的人越少越好。

照理说，能正常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都必须是一次性组队进来的，花黎不是，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到这个副本里来的，但多半是误入的，那样的话，他还有逃命的机会。

“快逃吧，快离开这个副本，花黎……”

人鱼，或许很快就要来了。到那个时候，也许他们真正的死期就要到了。

花黎却歪了歪头，他讲话很慢，就像许久没有说过话的人一样：“没关系的，咪不会有危险！”

洛书亦：“？”咪？

一抹白光忽然在洛书亦额前亮起，他怔怔看着走到他面前的少年，花黎正将手悬放在他额前，他的手掌发出淡淡的白光，少年闭着双眼，而洛书亦很快就感觉到自己被温柔如山泉一般的暖流包围。

身上那股剧烈的麻痹感消失了。

这种感觉……跟当时那只三花猫给他治疗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