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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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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团“空气”和椋鸟的大小差不多,很明显是个有自己意志的活物。

菲亚兰大陆并没有纳入王国正式记载的亡灵族的存在,和所有文明中关于幽灵、魂魄的描绘差不多,总是带着死亡和恐惧的气息。

如果在这儿的不是楚惟,大概早就被吓到尖叫大哭。

楚惟可不是普通的孩子,他的存在本就是一种向死而生,如果自己终有一日会死,那看不见的幽灵岂不是他未来的同族?

面对此事,他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

小东西完全没察觉自己已经暴露,还在从一棵芽儿跃到另一棵上,玩得不亦乐乎。

小圣子没有贸然打断它的蹦蹦跳跳,跪坐在原地边盯着它的行迹边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现身。

如果没猜错的话,几天前下午茶和夜宵的异状,应当也是同者所为。

楚惟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他转头呼唤:“金果嬷嬷。”

老妇人快步走过来:“殿下怎么了?要回去休息了吗?”

男孩张开双手等着她抱,仰脸眨了眨眼睛,声音带上绵软的请求:“我想吃香粢糕。”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这样软糯的小殿下,反正金果不行。

回到神恩宫后,楚惟说自己想要休息一会儿,将所有侍从拒之门外。

他坐在窗台上,薄如蝉翼的纱帘覆在身周,他咬着叉子不出声,看着经过再三确认、绝不会看错的、水晶碟里最后一块香粢糕。

男孩用书掩着脸,假装打哈欠,坠在摇摇欲睡的边缘。

那之后的场景仿佛慢动作。

楚惟从书页之后,从纱帘之后,无比清楚地看见那块香粢糕用模具压出的平整边缘一点点变得凹凸起伏,和被椋鸟小口小口啃出来的状态差不多。

而且还颇有强迫症,一定要顺时针吃。

他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甚至隐约能听见那进食的窸窸窣窣,极为轻微,像某种馋嘴的小动物。

空气的异样状态勾勒得出它的轮廓,就那么一点点儿,比几块香粢糕摞起来大不了多少,却能在短短十几秒里吃掉一整块,让人不禁想象小肚皮得被撑得多圆——如果有肚皮的话。

好吧,破案了,之前每次莫名其妙丢失的香粢糕不是错觉,而是这只看不见的小偷干的。

楚惟转了转眼睛,决定暂时先不去打搅它。

他假装让书从手中无意识滑落,掉在窗台上吧嗒一声,不仅惊到了香粢糕小偷,自己也装作被吵醒的样子,慢吞吞伸了个懒腰,从窗台上跳下来。

期间他的余光一直留意着水晶碟,果然,在自己“醒”来之后,那团空气再也没有异动,小东西谨慎地收起了可疑行迹,消融于无形。

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到晚上迦隐的出现,后者履行承诺,陪楚惟一起吃晚餐。

按照楚惟的要求,甜点仍是香粢糕。

饭后,大祭司依照惯例检查圣子的祷言学习情况,这对于聪慧且努力的小楚惟来说完全没有难度。

他跪坐在有金丝绣纹的天鹅绒软垫上,双手交握放于心口,闭上眼,长发柔柔垂落,前额细链坠着的月辉石凝着微光。

「菲亚兰神明在上——

愿祢之律典庇佑众生,令歧路重归正道,使混沌止息妄念;

愿祢之秩序御领万物,令罪愆无所遁形,使公正磐石不移;

愿祢之智慧普照凡尘,令愚钝破除迷障,使惶惑顿悟真谛;

……

愿圣辉不灭,真理长存,直至群星湮灭,终焉降临。

——愿你我与菲亚兰永恒的荣光同在。」

背诵完成,楚惟轻轻呼出一口气,睁开眼。

迦隐一如既往认真地听完全部,看向他的浅浅笑意里含着赞扬。

但楚惟的睫毛不自觉颤了颤。

迦隐在他的房间里不再戴着兜帽,银白长发披于肩侧,明明窗户已经关上、房间里不会有风,但他的发间却时不时摇动出微小的弧度。

楚惟差点儿忘了怎么呼吸——那个小东西居然胆大包天到在大祭司的发间穿梭!

见小孩儿一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准确来说是盯着自己的头发,目光并非平日里的尊敬与仰慕,更像是观察,并且略带讶异;大人难得茫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尾:“……怎么了吗?”

在他抬手的刹那,小东西立刻不动了。

若不是纯粹的银色中流淌过一丝浅金的涟漪,楚惟几乎要以为刚才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小孩子迟钝地眨了眨眼,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先生,您……”

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楚惟觉得很奇怪。

亡灵族虽然不是正式的种族,但不愿往生的魂魄仍是真实存在的,神庙偶尔也需要处理一些相关事件;大祭司作为教廷之首,力量在所有人之上,能够感应到的魑魅魍魉也远比普通信徒多得多。

但很明显,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一丝一毫察觉到那个小东西的存在——哪怕它贴得如此之近。

尽管看不到具体的样子,楚惟能从小东西在迦隐发间的穿梭感到它的愉快,和先前在艾缇瑟尔花嫩芽上蹦蹦跳跳的欣然差不多。

这表明它很喜欢那些花,对大祭司也表现得颇为亲密。

哦,最喜欢的还是香粢糕。

它为什么主动亲近看起来最……嗯,最危险的大祭司呢?

明明和蔼的金果、外冷内热的安岩都是更好的选择,哪怕是随便一个侍从,也比大祭司看起来好接近得多。

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可迦隐分明没有发觉它的存在。

太奇怪了。

楚惟看着迦隐询问的紫色眸子,不知为何,竟然不打算向监护人直接说出观察到的异状。

不是不信任,而是……万一自己可以解决呢?

男孩咬着下唇,有些歉疚地轻轻摇了摇头。

很明显小家伙本来是有什么话要讲的,却顿住了。孩子有自己的秘密是很正常的,当家长的不该焦躁,更不该失望。

第一次亲力亲为养崽的大祭司这么劝自己,握住楚惟的小臂把他从软垫上拉起来。

秘密啊……

他想起此前在圣泉庇护所看着楚惟和那个毡帽男孩一起逗椋鸟玩儿的样子,虽然两个孩子之间几乎没有交流,还是让“两小无猜”这个词时不时往他脑海里闯。

若是普通的家长,当然会鼓励内向的孩子去交朋友,多多益善。

但迦隐既不普通,也很难算得上什么正儿八经的家长;他压根不是人类,怎么可能按照人类的道德规范、公序良俗生长。

他是这世间占有欲最强的生物,绝不会与他人分享珍宝。

从千年前到现在,从来都要楚惟只看着自己。

任何人,任何事,别想剜走一星半点的注意力。

“等您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

——但现在还不能吓到小家伙。

他下意识收紧手指,但语气温柔,态度也宽和。

眼瞳里金色流光一闪而过,依旧表演得像个人类。

*

又用香粢糕和艾缇瑟尔花做了几次对比试验,楚惟可以确定,那个小东西通常情况下隐藏得很好,唯独贪吃和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会露出马脚。此外,它应当不是绝对的隐形,否则自己凭肉眼根本捕捉不到。

反过来说,若它处在足够放松、或者全心全意沉浸于美食的时刻,说不定能完全显形。

男孩央求大嬷嬷改进了几次香粢糕的配方,分别添加了酸甜苦辣,金果虽然觉得有些口味太过奇怪,但小殿下想吃什么,她都会满足。

通过观察,“小偷”明显最喜欢甜味的,而且越甜越好。楚惟忍着腻敲定这一款口味,挑了风和日丽的一天,带上一碟全新改良版香粢糕去了至高祭坛。

三月过半,风里已经有了盈盈暖意,春天就在不远处。

不久前还奄奄一息的枯萎大地已然被清雅的绿意所覆盖,自从花芽儿冒出来,浮动的光便停止了,它们不再需要流动的蓝来证明自己磅礴的心跳:死去多年的圣灵之花,真的迎来了新生。

教廷的信徒纷纷前来瞻仰,哪怕仅能遥遥一瞥,也坚信这是神迹,并对新一任圣子殿下愈发虔诚。

毛茸茸的新叶长出之后,楚惟不再需要垫什么衣物在身下,就那么直接趴在草地上,浅绿色的汁液沿着雪白的圣袍描摹出淡淡花纹,竟比最娴熟的裁缝或画匠还要精巧。

楚惟一手托腮,一手翻书,晃悠着双腿,圣花纯净而圣子纯洁,旁人看这一幕宛若画卷。

对于身在其中的男孩儿来说,却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艾缇瑟尔花和香粢糕同处一地,还愁钓不到那只馋嘴小偷?

——来了。

空气再度时不时冒出扭曲的小一团,楚惟用书页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双目屏息观察。

小东西先在周围的草叶上欢乐地奔跑一圈,然后开始朝水晶碟靠近。

楚惟默默地把书举高一些,假装自己根本没在看它。

小东西警惕地观察了一会儿两脚兽,确定自己没被监视之后放心大胆地跳到水晶碟上大快朵颐,依旧保持顺时针的顺序。

它今天是有点儿太得意忘形了,咔嚓咔嚓嚼着,周遭的空气逐渐抖动着映出一圈浅金色的光晕,有着奇特的毛绒绒质感。

楚惟睁大眼睛,悄悄把书放在一旁。

水晶碟离他很近,现在只要伸出手……

抓住你了。

他在心里想。

“殿下——殿下——”

咋咋唬唬的呼唤惊动了香粢糕小偷,小东西瞬间隐形,了无痕迹。

功亏一篑,还是因为误闯的外人,小楚惟不高兴地鼓了下脸。

但他不会把这种不开心表现在脸上,起身看见埃德蒙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毡帽都不知落在何处:“殿下,出大事了!!”

“椋鸟它……”埃德蒙的脸上全是惊惶,“——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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