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饶恕！

蝼蚁之辈，竟妄想伤它！

吞月沙夔怒不可竭，它纵横沙海，谁敢这样对待它！

此等鼠辈，不过小小人类修士，在它眼中的一块香甜心点，将它的左眼伤了，实在是不可饶恕！

吞月沙夔将顾雾月狠狠甩出去，怒吼一声，强大的气浪把尚且落地的顾雾月掀翻，不等顾雾月反应，吞月沙夔指挥者沙棱将她手中的剑打出去，顾雾月侧过头，看着飞出去的灵剑，眉头紧皱。

吞月沙夔已然被她惹恼了，它紧紧捂住受伤的左眼，完好的右眼闪烁着冰冷银光，顾雾月心中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地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细纹，无数沙棱破土而出，顾雾月勉强躲过，翻身滚向一侧的岩缝。

吞月沙夔进入狂暴状态，黄沙骤然倒卷成遮天蔽日的涡旋，那沙棱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齐齐袭向顾雾月躲身的那块岩石，不消一瞬，岩石在沙棱暴雨中碎成齑粉，顾雾月向后疾退，一双眼睛迅速地扫过周围环境，接着黄沙漫天，她旋身右进，矮身躲在人高的岩石后。

以魔域为界，烬梦沙海为境，整个地界都被吞月沙夔尽收眼底，它是烬梦沙海的“月亮”，它即是暗夜的法则。

顾雾月的小动作怎逃得过它的法眼？

随即，这一块岩石也在沙棱的攻击下暴碎，碎片划过她的脸，留下几道血痕。

粉尘味中掺杂着腥甜的血味，吞月沙夔更狂躁了，它已经没有耐心和这块难缠的点心周旋了。

沙棱重新躲回地底，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死寂，连另一只生物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顾雾月后背紧贴着岩石，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灵剑脱手，心力交瘁，她已经黔驴技穷，无计可施，而吞月沙夔赢面巨大，胜算在握，怎么可能在此时将她这只囿于被沙棱所筑牢笼的囚鸟放走。

鸣金收兵的把戏，引蛇出洞的饵料。

只待一击即中，她便插翅难飞。

顾雾月心中清楚，吞月巨兽的突然消失，不过是给困死猎物一个虚假的幻想，等待它欣赏完猎物走投无路之际看见一丝希望，垂死挣扎时，再毫不犹豫地将这渺茫的一线生机碾碎践踏，给予最后一击。

并不是简单的狩猎，而是在玩弄猎物，看瓮中之鳖自以为得救，殊不知生死只在它的一念之间。

妖兽有纯然的恶，天然的善，这些东西早已经刻进骨血，与它们融为一体了。

吞月沙夔的恶意满满，顾雾月讥讽，一只野蛮妖兽竟然妄想吞月食日，取代天地，简直可笑至极。

她的眼神落在离她三步之遥的灵剑上，心思浮沉，顾雾月心一横，下定决心。

前世她小心谨慎，万事要有十二分把握才敢做，才肯做，只有答应柳南枝前往魔域卧底一事是她做过最出格、最大胆，也是最错误的一件事，战战兢兢的人生中就是此行让她坠入深渊，天翻地覆。

她受够了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她早就被前生那十四载逼疯了。

在日常中她还能尚且装装人样，可一到战斗，她的血液就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激烈的心跳声难以自抑，她是如此地渴望，渴望着血腥，渴望着宣泄，渴望着暴烈的战斗，最好两败俱伤，最好玉石俱焚。

她是疯狂的赌徒，狂妄的斗士，她当然不想输，于是她赌上她燃烧起来的雄雄战意，沸腾蓬张的燎燎野心，赌上她的性命，她的全部，换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落幕。

顾雾月的指尖死死嵌入岩缝，空气一滞，她耳朵一动，敏锐地捕捉到气流涌动的频率突然变缓，就像猎物察觉捕食者收束爪牙前的死寂。

瞳孔骤缩，顾雾月立刻警惕起来。

果不其然，狂风暴起，黄沙卷地，顾雾月脚下突然出现一个黑洞，她死死抓住岩上的岩缝，用尽全力一甩，落在黑洞之外，卸力一滚，顺势拿回落在地面的灵剑。

还没等顾雾月松口气，黑洞的范围骤然扩大，顾雾月和那块她掩身的岩石全部坠落进黑洞。

凹陷的沙面奇迹般复原，顾雾月又被吞了进去。

黑洞仿佛没有尽头，岩石落得比她快一步，下坠许久，顾雾月也未听见石头坠地的声响。

“噗呲”

什么怪声音？顾雾月还未搞清楚，就重重摔在黑洞底部。

“噗呲”

顾雾月：……好了，她现在知道是什么声音了。

四下无光，顾雾月在黑暗中摸索着，原地跳了两步，柔软紧实。

她现在是在何处？

顾雾月拿出火折子，火光照亮了周围，顾雾月神色异变。

粉红色、湿润、柔软，还有规律地蠕动……

她现下似乎是在吞月沙夔的胃腹之中。

火折子的光芒映出黏膜上凸起的褶皱，那些粉白组织正分泌着粘稠的胃液，顺着褶皱缓缓滑落。

顾雾月强忍恶心后退半步，鞋底突然被什么东西硌到了——低头一看，竟是堆积成山的人类骸骨，指骨间还缠绕着未腐烂的法袍残片，满地零零落落吞月沙夔还未消化成功的法器、灵戒。

顾雾月心中思忖，心中计划渐渐成型，正愁不知如何解决这只吞月沙夔，外攻不成不如从内瓦解。

她蹲下身，将那些尸骨上的储物戒和法器全部收入囊中，在戒中翻找着这些尸骨的信息。

她对吞月沙夔了解不多，只知道这种妖兽嗜睡，常年沉睡，想必这一次苏醒是为了下一次的沉睡做准备来寻觅食物的。

她要赶在自己被消解前找到出去之法。

她在这些储物戒中快速翻找着，突然眼神一顿，落在一本书上。

《食月君》

她莫名觉得这应当就是在讲吞月沙夔，当下就翻看起来。

“食月君，妖也，人形，貌美而性诡，生于东陵野，距地为渊，可借月潮之力凝形，又能以修士精魄为食，蓄千年之力以图天道。

太虚127年，食月君初现于世，以妖术控识，化其左眼为星核，连通幽冥，可摄人魂魄；三目，尽窥万里。

每值月圆，吞月而食。

太虚167年，各大仙门协力绞杀，食月君陨于烬梦沙海。”

顾雾月字字揣度，复道：

“食月君，妖也，生于东陵野，踞地为渊，吞月为魄，俱人形……殒命烬梦沙海…”

她突然有个大胆猜测，据此书记载，这位食月君死于太虚167年，而《北地妖物文集》中曾提及，吞月沙夔初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在次年三月。

期间不会超过一年，这实在太巧合，世上死了一位以月魄为食的食月君，烬梦沙海便出现了吞月沙夔，更巧的是，这位食月君是死在烬梦沙海的……

“是不是很吃惊啊？”

轻语响在顾雾月耳畔，有手搭上她的肩头，顾雾月被吓了一跳，她镇定地转过头，对上一张唇红齿白的妖艳人脸。

“食月君。”顾雾月笃定。

“聪明，”人影突然消失，只剩下声音在这空间回荡，“哈哈哈哈，我就喜欢聪明人。”

顾雾月环顾四周，寻找食月君的身影，她问道：“所以吞月沙夔是你的躯体还是你的化身？”

“都不是，”一张妖异的美人脸突然出现在顾雾月眼前，她轻笑，伸手抚上顾雾月的眼睛，神情痴迷，“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啊……”

“我之前的眼睛也很漂亮的，她夸我的眼睛灿若星辰，啊，不对不对…”

“应当是，天上的星星不及你半分……，哈哈哈哈哈……”，食月君不知学着记忆中谁的样子，故作深情地自说自话起来。

顾雾月不搭话，眼神平静地观察着这位突然现身的食月君的行为举动。

不知道又想到了些什么，食月君突然低落下来，银发落在双肩，上扬的眼尾也垂下来，像首写尽凄婉悱恻的诗。

“你们这些修士啊，最是薄情寡义，两面三刀，好得时候同奴家耳鬓厮磨，缠绵缱绻，不爱了，便丢在一旁……”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恶狠狠的，恨意似乎将她浸透了，“尤其是剑修，剑修最该死！爱欲其生恨欲其死，你们剑修倒是爱憎分明，喜怒无常的很！”

“小东西，”上一秒还一脸仇恨的人又笑嘻嘻地凑上来，认真地注视着那双被她称赞的漂亮眼睛，“你是剑修吗？”

顾雾月撤开两人的距离，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刚刚她观察到的而言，这位食月君喜怒无常，极其反复，似乎还与某位剑修前辈有着一些复杂的爱恨纠葛，她若是说自己是剑修，想必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她和吞月沙夔的战斗时一直是用剑的，现在手上也是拿着剑的，刚才一番打斗，食月君若是看得见，定然能知晓她大概率是剑修，她若说自己不是，食月君肯定会觉得她在撒谎骗她，罪加一等，下场应该也不怎样……

顾雾月左右为难，食月君还挂着笑等她的回答，思来想去，顾雾月咬牙承认，“是！”

“剑修啊…”，妖异的美人笑意渐深，如雾一样消失了，声音还在周围响着，像一团琢磨不透的空气，“哎呀呀，我最喜欢剑修了，我的道侣就是剑修呢，你们剑修木楞得很，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剑，不懂风情，不通人事……”

“唉，爱是不讲道理的，可是我就是喜欢她这一副正义凌然，清风道骨的样子，实在是……”

“可恨得紧！”

食月君从空中突现，将她扑倒在地，双手扺住顾雾月的脖颈，用力收缩。

她双眼泣血，如讨命的恶鬼。

“若不是她，我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无所不能的食月君，高高在上的食月君！”

“现在，如同一只过街老鼠，被困在这暗无天光的妖物躯壳，苟延残喘，苟且偷生！”

“骗我，欺我，杀我……你说，她该不该死？”